（暑假作業之自我懺悔）五
別人給不起我的快樂
7/11前往花蓮五味屋的火車上，母親說出了這三天的積鬱與憤怒，原來，我那日本二弟媳婦週二將孩子丟在楊梅給她，一個人回台北玩，之後回來拿了兩大盒錦壽司與一些甜點，就當著母親的面，與大弟媳婦兩人吃喝了起來，完全不理會母親。
「她太藐視人了，真沒家教竟然完全不尊重我，就算是陌生人在場，至少也問一下別人要不要吃一點，更何況我是他婆婆？！我當場尷尬地不知道如何回應？讓自己的媳婦這樣侮辱，真的很想當場罵她！但為了你弟弟的家庭幸福，我還是吞忍下來，只不過我就是覺得很悲哀，到底是什麼樣的前世因果，才會被這種查某欺負！」母親說著。
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同樣的場景、情節，以及自己的委屈與憤恨，只不過她還是不忘自我道德神聖地強調說為了顧全大局，以及她是有念佛的，所以終究都會選擇原諒。
我太清楚母親的「情緒」處理模式了，以受害者情節的哀怨開場，泛道德的規範教化與法官的罪行發落，最後以宗教神聖者的「原諒」作收。只不過這一切還沒落幕，而後日常生活裡總是不斷複述，除了強化受害者情結，與累積了他人諸多罪證，讓自己更凌厲批判之外，我實在看不出有任何寬恕、原諒與放下。
我剛好悶頭在吃鐵路便當，聆聽的當下作零極限不斷清理自己內在的負面程式，便跟母親說：「你儘管把全部情緒說出來，慢慢來！」
果真，半小時的聆聽裡，她竟然複述了同樣的故事達六遍之多。
「你感到最難過的是什麼？」我抬頭問母親。
「這個查某心肝真毒辣，竟然作這些違背天良的事，還當著你大弟媳婦的面給我難堪，她明明知道我們有過節，就是故意要羞辱我，讓你大弟媳婦稱心如意，這個查某心肝真歹！她如果私底下對我不好，我還不會那麼難過，可是當著你大弟媳婦的面給我難堪，這就是太惡極了！」母親憤恨地說著，又是用臺語複述著「歹心肝」、「毒辣」這幾個字。
「也不想想我對你二弟媳婦有多好，她每次回台南我都買一大堆東西給她，連坐月子都是我煮給她吃，今天幫她顧小孩，連一口壽司都不給我吃！」母親不平地列舉著自己的付出，反差當下的虧待，更強化了被剝奪的疼痛。
當下，口中的飯菜差點吐出來，我很訝異母親的心思如此曲折離奇，說什麼都是要爭一口氣，愛的終究是人前的面子，更匪夷所思的是，她揣測別人的動機，簡直是鐵口直斷的。
母親見我沈默，有些不耐煩，要我給她出個主意來消解怨氣。
火車開到了三貂角，我看見一片藍天碧海，生命的畫面無限延展，我示意母親先向窗外看去，許多時候，我們的痛苦只不過是視野窄化所致，盯著某個陰暗的角落成了鬥雞眼，卻沒發現同時存在的還有許多美好與開闊。
「別人根本給不起我們要的快樂呀！」我說。
我的意思是，如果我們快樂的條件是建立在如何對待我們，甚至還要設定時間與場景，那麼這樣的快樂就變得非常缺稀，甚至是脆弱不堪地隨時會瓦解。
「如果想要改變任何人來順遂自己，倒不如善待自己來快樂每一秒！」這是我很深的體會，特別是活了四十年的自我折磨之後。
看著車窗邊綿延的藍色海岸線，我跟母親分享了許多自設的
「有條件」快樂，到最後卻成為分分秒秒虐待自己的人間地獄。
記得Rebecca兩歲半時，有次我帶她到婆婆家附近的假日市場買菜，大伯一家人就當著我與孩子的面，轉身買了蝴蝶結鹼麵包美味滋茲地吃了起來，Rebecca睜著圓不溜丟的大眼，不自主地吞著口水，大伯與大嫂就只是瞧了一眼繼續吃著，當場我覺得很委屈，心想如果在台灣，就算只是點頭之交，也會問一聲要不要買給孩子吃，怎麼可以這樣瞧不起人呢？我趕緊買了一個麵包給孩子吃，之後，他們一家四口又在隔壁買了冰淇淋大快朵頤，很貼心的Rebecca依然羨慕地看了好幾眼，便低頭慢慢吃著麵包。我一想到每次上超市，都會買冰淇淋與糖果給大伯的了個小孩吃，結果竟然「真心換絕情」，當下，我的受害者情結成為防衛手段，覺得大伯就是瞧不起人。
同樣的受害者情結，依然在不同的時、空肆虐，在我第二胎懷孕時，先生、婆婆與大伯一家人去附近的瀑布散步，我在家等到晚上九點簡直餓慌了，只能啃著乾麵包果腹，沒想到他們早在餐廳享用玩大餐，卻沒人惦記有孕在身的我還等著他們回家吃晚餐，更遑論打一通電話叫我在家先吃。毫無聞問的冷漠，當時的我依然覺得自己是外國人的身分，簡直被他們欺負到底，委屈、難過得掉了一整夜的淚。
我感同身受地與母親分享了同樣的生命故事，再次看見自我折磨的過去，只是現在的我領悟到，硬是要求別人如何對待自己，以及把快樂交託在別人對自己的態度，那無異是全天下最危險與自我折磨的事了！
肚子餓了，那就找飯吃！
感覺冷了，那就穿上衣！
孤單寂寞，就成為自己的貼身朋友！
無力失落，就作自己的啦啦隊！
這一切都是自我「貼心」地分秒不差，而且是隨心所欲！
不是自私、孤立與對人失望，而是自給自足的愛之後，我們才能給出我們所擁有的愛，而不是因匱乏而有交換條件的給出，且每次都失望以終。
我還在學習無條件的快樂，特別再次目睹母親的受苦，提醒著我的功課，感覺很有力氣的，是一種可為的幸福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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